蘇西壽司

故事，在那一年。

那年夏天，夏天的游泳池，讓人很想要跳進去。

有人說水是沉默之聲，雖然不會說話，搖擺的水聲卻好聽。

她是游泳隊的隊員，喜歡游泳，才加入游泳社。

從自由式到仰式，她喜歡變換不同姿勢，在水裡。

直到游泳池要關門，她才依依不捨的從水裡起來，到更衣室去擦乾頭髮，換上短袖制服。

然後總是在宿舍門禁的時候快速穿過自動門回到寢室。

她是這麼地喜歡游泳。

喜歡，卻說不出口。

「今天中午要吃什麼？」好朋友坐在她隔壁，中午下課的時候問她，伴隨著手語。

「都可以。」她用手語回答。

走出教室的時候，一個男生和她們擦身而過，她沒有注意，

所以也沒發現那男生轉過頭來，好奇的望著她們。

身邊的朋友總是會圍繞在她身邊，露出笑容，聽不見笑聲，

她們人很好，為了跟她溝通，都去學手語，要不然，就用文字寫給她看。

但是，她覺得，朋友好雖好，卻不能一直陪著自己。

她仰著頭，腳在水裡踢著前進，若有所思。

啵！

她停止了前進，似乎撞到了某個人，那麼突然讓她反應不急，水一下子滅頂。

咕嚕咕嚕，水的慘叫聲。

啪！

「欸，妳沒事吧？」

有個人把她從水中拉出來，她沒戴上泳鏡，只能揮手把臉上的水珠邊抹掉邊咳著，

眨眨眼睛，發現一個男生正跟她說話。

赤裸裸的胸膛就在眼前。

哇嗚。

她喘了口氣，確定自己吸到空氣，不知道為什麼點了點頭。

「那就好。」那男生笑，也確定她站得穩，抓住她肩膀的手放開她。

教練在泳池邊哨聲響起，她看見大家往池邊移動，所以也跟了上去，落在最後面。

「現在開始測秒數，50公尺，自由式。」

旁邊有人哧哧暗笑教練幹嘛要一邊講一邊做出岸上自由式的動作，看起來好蠢。

接著，一天的練習結束了，在教練最後一聲的哨聲中。

穿著泳裝的男生女生紛紛上了岸，呼喊著好累、去吃飯之類的話走向更衣室。

水波搖擺的聲音夾雜在揚起的人聲裡。

他拉下泳鏡，跟著大夥跳上池邊，笑鬧中看見剛剛那個撞到他的女生還留在泳池裡。

她以漂亮的姿勢翻身。

他看見了。

那感覺，就像他第一次看見游泳池藍色的池水，

搖晃的海水讓他的頭也不知不覺地搖晃，不知不覺地被吸了進去。

之後，每次游泳社團練的時候，他總是會不經意的朝女生的方向看上幾眼。

她沒有很亮麗的漂亮臉蛋，清秀的小臉偏白，有點像水煮蛋，瀏海被撥到耳後，像水一樣清澈。

偶爾，他們視線會撞在一起。

「那個男生，搞不好喜歡妳喔。」同是游泳社的朋友用手語調侃她。

怎麼可能？

她立刻用手語反駁，在大家的調笑之中，臉卻難以克制的默默紅了。

後來過了幾天，隨著游泳比賽接近，游泳社的練習越來越密集。

她幾乎天天都泡在泳池裡，然後在接近門禁時間時飛快跑回宿舍大樓。

不說話有個好處，就是擁有很多思考的時間。

她當然有時候會看見那個男生的眼睛，有時候抵達泳池終點抬起頭，

視線會對上池邊正在做暖身操的他，不知不覺地在意起來這一號人物。

喜歡，似乎都是從在意開始。

她在寢室床上抱著室友租回來的愛情漫畫，心裡有被人喜歡，和喜歡某人的喜悅，與甜蜜。

好友似乎嗅到了一絲懸疑的味道，忙追問她：

「誰誰？是哪一個？」

「沒有啦，什麼哪一個？妳發神經。」

「嘿，誰叫妳的反應實在太好猜了，這陣子的舉動這麼不對勁，我們早就懷疑妳很久了……」

游泳社的隊員一個個魚貫走進游泳池裡，她胡亂避著好友的八卦發問，

表情一下子開心一下子又不開心，匆匆逃進更衣室裡。

他是游泳校隊的男生。

他的教室在隔壁班。

他拿手的似乎是捷式。

「對不起，請問這是妳的嗎？」

有人點點她的肩膀，她回過頭，那個「他」正拿著一只手錶張口說話。

什麼？

她聽不見他說了什麼，下意識的比出詢問的手勢，左手在耳邊揮了揮。

誰知道對方愣了一下，露出錯愕的表情。

那一秒，她才知道自己的手做了什麼。

愛情甜蜜的夢，一下子碎了。

跟著他錯愕的表情，碎了。

也許那個愛情從一開始就不存在。

一切都是她自己胡思亂想而已。

趁著對方還發愣著，她第一時間飛快的取走男生手上的腕錶，

慌慌張張的鞠躬道謝，低著頭飛快離開了。

「這也沒辦法啊，沒有人會喜歡不會說話的女生。」

她跟朋友聊天的時候笑了笑，故做瀟灑的比著手語。

好朋友拍拍她肩膀。

友情的體貼讓她想要哭，卻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哭，因為就算哭，也聽不見自己的哭聲。

這時她才發現，原來喜歡啊，是這麼一回事。

游泳池的訓練如往常般進行著。

不知道誰說過，說水是沉默之聲，就算水不會說話，永遠保持沉默，她還是情不自禁的喜歡上它，

喜歡被它包容的感覺，就算彼此不說話，也似乎可以感受到心意與那一份內心的平靜。

她希望自己也是沉默之聲，希望有人會因為她的內在，而喜歡她。

「54秒02。這次有進步囉。」

幫她測量的學姊在岸上笑著看她，用簡單的手勢幫她了解碼表上的數字，比出了大拇指。

「差不多可以上來了，別在水裡玩太久喔，要是在比賽前感冒就不好了。」

她浮在水面上，看著學姊打噴嚏的逗趣姿勢邊露出牙齒笑，右手做出明顯的OK手勢，

無法用言語傳達的困難，她已經學會用刻意擴大的表情與姿態來強調。

看了看游泳池內的大時鐘，她決定爬上岸，想去拿條毛巾擦乾頭髮，然後回家。

沒想到上岸的她一轉頭，就看見一個男生呆看著她和學姊先前的手語，

她尷尬的撇開臉，用盡全力裝做什麼都沒發生，平靜的走向更衣室。

「喂，等等。」

男生回過神，喊出了話，後來意識到她根本聽不見，只好一步上前拉住她手臂。

被人抓住的那一瞬間，她心臟漏跳了一拍，也許是知道誰抓住了她，

想克制的激動情緒在心裡翻騰著，只有眼神洩漏她的驚慌。

跟第一次說話一樣，他張開嘴巴，說話。

「那個……我有話想跟妳說。」

跟上次一樣，話一樣從他嘴裡冒出來，聲音她一樣聽不見，可是。

她不可思議的看著他笨拙的雙手，笨拙的比畫，原本是發愣地下垂嘴角，後來忍不住淺淺的笑了起來。

你會手語？

她用雙手回應，停了好幾秒，等待。

他停頓了一下，頭似乎往後撇了一下，但是很快的收起不知所錯的表情，在內心鼓起勇氣。

沒問題的，他準備了很久，也練習了很久，那些手語社的女生是這麼教他的沒錯，

不過就是這麼簡單的手勢，三歲小孩都會。

她就在他面前，他等的就是這個機會。

老實說，他觀察這個女生很久了，知道她不會說話，但笑起來好可愛。

他也喜歡游泳，覺得浮在游泳池的水面，心底似乎跟著獲得了平靜，

更覺得在水裡游泳的她，像條魚一樣。

偷偷注意她不小心落在泳池邊的手錶，想藉機會跟她講話，

可是他還在思考她比的手語是什麼意思，她就跑掉了。

沒問題的。

這次他做好了準備。

然後，他舉起手。

告訴她：

可以做個朋友嗎？

遠遠觀望的朋友A莫名奇妙：「他告白做什麼？上次不是說要去學：可以做個朋友嗎？的，什麼鬼？」

後面張望的朋友跟著哇嗚鬼叫。

大家都屏息著看著事情的變化。

半晌，才有人問。

「……他鱉腳的手語，誰教的？」

「……」

「……」

使用妳的語言，只是為了要更了解，妳。

Fin.